小碧笑得温柔至极：“好的，小姐不过看你的样子，我有点担心，你是不是不舒服呢，要不要我去通知太子殿下呢。”

太子殿下，太子殿下，这柔软的声音仿佛玫瑰的刺一般，刺痛了某人的神经，似乎太常听到这个名字了，陆长风，左云裳突然喉头有些干涩，一贯淡漠的她，眼神蓦地绝烈起来。她紧紧盯着窗外不停落下的雨水，神情薄而凉。

接下来的声音似乎也要与这雨季的冰凉一起融入人的骨血里去：“不要叫他……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，就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吧。”

“我知道了，小姐，那你好好休息吧，”小碧叹气，神色中难掩惊讶，不过她知道小姐是不大喜欢太子殿下的，“那小姐你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哦，不然会着凉的。”

左云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，似乎不愿多说：“我累了，你也早点休息。”说完，便放下茶杯，准备脱衣。

抬眼望着小碧离去的背影，左云裳一直平静的神色突兀浮现一丝不安，到底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，她都快要疯掉了。

这个府上的人尽是些疯子，可怜的小碧不要遭那些人的毒手才好。

不过她也清楚，一直以来，那些下人都是被胁迫着去做某些事。大多时候，为了得到某些视为珍贵的东西，那些像疯子一样的女人从来都是不顾一切，甚至不择手段。

可是她呢，继续要在这里呆着吗？可事到如今，事情发展地似乎怎样都停不下来了，停不下来的话，不是就该继续往前走么？但为什么，从来都不知畏惧的她，在面对那个冷漠的四王子时，会心生畏意呢。

尤其是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，只要他微微一扬，便深邃如暗夜星光，沉若最深夜色。记得在外祖父的葬礼上，她见过这样的眼色，那时她只顾得悲痛，并未多注意，那是父亲的眼神。

她心底对那样的眼神是产生了怨恨么，怨她父亲的冷血无情，埋怨父亲的虚情假意。可是他已经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疯子，而疯子往往又都是无所顾忌的。

雨下个不停，完全不理会人的心情此刻是多么的糟糕，左云裳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憔悴，风把雨滴从窗外带来，将她完全浸泡在一种冷意中，让她几乎快要呼吸不得。过了这么多年，她以为她早已刀枪不入，百毒不侵，却不曾想，不过是一个眼神，一句话语，就叫她完全丢兵卸甲。

她坐在床沿上，抱着一杯早已冰凉的苦茶，怅然若失。

“我不是早就说了嘛，越离先生是个很奇怪的人，”苏念雪边和一直在沉思中的苏念音唠叨，她还揶揄道，“只可惜将军夫人不信，大概你和那些小姑娘存了一样的心思吧。”

屋子里的亲戚们都笑了起来，看苏念音的目光，也多了几分耐人寻味。

听着那个名字，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孔在苏念音的脑海中闪电般闪过，她盯着酒杯中猩红色的液体好一阵失神。

“但是那些女孩子们还真是不像话，简直把他当作贵族少爷一样崇拜，真难理解，他到底有什么魅力？”苏家三姑娘说道。

“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，人长得又高又俊，还难得那么有气质，有学识，女孩子们不陷进去才怪。说实话，你们对他不是讨厌，而是嫉妒吧？”

“没错，就是嫉妒，不用那么费力就可以得到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喜爱，也不用辛苦读书就可以教将军府的少爷，那位老师真的是天赋异禀啊。”

“嗯，不过我嫉妒的可是他的外貌哦，他的皮肤真的不错，下次一定要向他讨教秘方才行！”

“还是算了吧，连我们大姐这样的美女邀请他，他都只肯说一句话，换了你，人家老师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吧。”

“就是说啊，难道，越离先生对女子不感兴趣吗？”

“哦，天呐，越说越不像话了，怎么可能？”

苏家的姑娘们聚在二夫人园子里一边品着美酒，一边对越离品论纷纷，不时发出一阵笑声，苏念雪则是频频摇头，眼底满是不屑。而苏念音只是眼睫低垂，她插不进一句话。

窗外雨声滴答，似乎想要将这世界整个淹没，但结果都是徒劳。

“我们要这样一直讨论一个连聚会都不敢来参加的胆小鬼么？”苏念雪蓦地出声，顿了顿，又说，“与其嫉妒一个人，不如战胜他，那样才能显示出我们苏佳人的真才实学。”

“还是二姐英明，战胜越离先生真是个不错的提议。”

“哦，是啊，可以刺激大家的积极性啊。”

“话说在我们之中，能够战胜他的大概也只有大姐了吧。”

“可是不见得人家会应战吧，那么冷漠的人。”

在小姐们的附和声中，苏念雪的目光落在三姑娘身上，稍微一转，又落在苏念音身上，她眯起眼睛忽远忽近地打量她：“我说的有错吗？二夫人。”

“是，二姐说得没错。”四姑娘用力拍了一下苏念音，顺带给了她一个无比凌厉的眼神，示意她赶紧清醒。

苏念音被眼神吓到，冷不丁冒出一句：“哦，原来念雪喜欢女子。”

……

众人惊悚了数秒后，先清醒过来的四姑娘连忙捂住她的嘴：“她不是这个意思，二姐……”

三姑娘几次三番，欲言又止，看着脸色铁青的二姐，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，看来苏念音这次是在劫难逃了。

当苏念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，姑娘们都十分同情地看着她。

苏念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，终于吸上了一口气。这次她故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，为的是展现他良好的修养，她好不容易咽下一口酒，笑道：“将军夫人真是幽默。”

回过神来的苏念音试图解释：“对不起，念雪，我知道你不喜欢女子，是我听错了。”

苏念雪的笑容再一下子僵在脸上，这次她选择了一语不发，姑娘们却是忍不住地大笑。在笑声中，四姑娘感到无比头昏脑胀，她深恶痛绝地看了苏念音一眼，似有划清界线之疑。

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，世界由此慢慢安静，或许是因为正在下着的雨，时光开始变得安静而幽长起来。那满世界的嘀嗒声，像是用来捕捉时光里的旧气息，借以平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回音。

左云裳睡在各自的床上，辗转反侧，最终伴着雨声入眠。

雨还没停，也不知会下多久，心里的那点小忧郁逐渐就蜿蜒成一条河，亦不知该流往何处，进而加深了未知的危险。

浑浑噩噩的梦境中，浑身是血的母亲沉默地站在倾盆大雨中，眼神空洞无光，她的身子僵硬干枯，脸色苍白可怖。她就那么伫立雨中，眼眶中似有泪水不断滚落，但很快被雨水淹没。云裳用尽全身力气想要靠近她，然而脚下却似有千斤石，让她怎样也无法移动半分。

绝望在这个还未长大的女子心底彻底汹涌，她哆嗦着合拢双手，嘴唇被咬出的血丝紧紧黏系在一起——不要死，娘亲，你不要死……就答应我这最后一次请求，我保证再也不会任性了。

云裳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，痛苦的梦境让她无法自拔，就如深陷在泥泞之中，几近窒息。

梦境忽而一转，又将她带回了小时候，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。她被母亲带去城外玩耍，光总是恰到好处地温暖明亮，花朵也都开得正好，她抓小鸟，捉河里的鱼，玩得不亦乐乎。

累了，便倒在草坪上喘息，然后仰望那洁白的云朵，安静地看它们一朵又一朵飘过，那样子似乎比那些糖还要柔软。白嫩的两双小手，一起向天空探去，啊呀，总算摸到云朵了，小家伙咯咯地笑着。混合着青草香气的空气，处处都洋溢着不可言说的新奇美妙，时光贪婪地亲吻。

在她到处游玩时，她的母亲，这个以琴艺而成名的女子，薛蓉，在这个时候，就望着她的女儿，默默地发呆，不时还蹙蹙眉，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。

可她的眼底还是带了点落寞，好像眼前的安宁，不过是为了掩饰什么而生成的表象罢了。但她不能在孩子们面前，将大人的烦恼表现出来，所以倒希望这样安静到骨子里的时光，能够再长些，再长一些。而她唯一能做的，大概也就是尽力守着这份安静，努力不让它被破坏。

云裳像是读懂了母亲又像是没有，她看出她在隐忍，却不懂为什么要忍耐。因而在这夜雨声中，她百般纠结，在这回忆的梦里。

夜色撩人，潮湿的空气自然也就分外沁人心扉。

此刻秦冷香望着窗外的雨，脸色凝重，从不允许她展露脆弱的自尊心，在此刻彻底松懈下来。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和处境，所以只得叹息一声作罢。于她而言，这人生就如演戏，只要全心全意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，以至于有时连她自己都快忘记，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