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左云裳知道这个被她视为知己的男人，此刻正在被父亲的二夫人用迷恋的眼神纠缠着，恐怕心情就应该不会再像先前修理花璃时那么爽快了吧。

“雨好像不会停了呢。”轻柔的女声让越离的视线慢慢转移向身后。原来是将军的二夫人苏念音，她笑着向他挑眉，眸子里是永远不变的温柔。她微笑起来的样子，像极了秋收的果实，成熟清香，而且满怀暖意。

她撑着伞从雨中笑着走近，在离越离还有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，她很清楚，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不喜与人亲近的习惯。她以那种恰到好处的角度，迎上他冰冷也疑惑的眼神，然后温温一笑：“这种天气还真是奇怪，不过好像也很有些韵味，作为小儿的老师，请一起来用餐吧，我吩咐下人做了些许多美味。”

然而对面的男子神色没有起伏变化，雨落在他的伞上，砸出更大的嘀嗒声。

落雨下，两个人撑伞而立，女子的神色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略微有些尴尬，男子却是安静地不可思议，只默默地看着她，眼神毫不避讳。

“我的意思，意思是，将军也邀请了一些贵族的人，不如老师也一起来吧？”苏念音被他盯得很是不自然，这位将军夫人脸色开始微红，“因为，我看老师总是一个人。”

越离依旧淡然地看着她，仿佛她是一个来自新奇世界的人，只是线条分明的轮廓在这雨幕里，一时有些模糊。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，像一尊不可侵犯的神，沉默的眼神也一直都没有变化。

真的是很难接近啊，苏念音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，握着伞柄的手更用力了些。

但她不想放弃：“老师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，好像一次聚会也没有参加过。那不如就趁此机会，让将军把你介绍给那些尊贵的人们，让他们认识你一下，怎么样？下雨聚会不是更有意思吗？”

以前她很不能理解那些为了一个教书先生而紧张万分的小丫头，总感觉那简直是幼稚到可笑的事情，甚至是扭捏作态。然而现在的她就如懵懂的少女，一心只想让眼前的这个人跟她走，可这不仅仅是因为喜欢，只是单纯地不想失败。

她望着这个一直一言不发的男子，雨伞不自觉地偏移，雨水自然也就轻而易举地湿透了她的衣衫，没有任何不忍之处。

苏念音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她想看到的东西，忽然感到一阵迷惘，但她的年纪不许她流露出再多一点的不安和紧张，或许是因为不容许她失败一次的自尊心，或许是因为从未遇见这般冷淡如水的男子，她的眼神也蓦地灼烈起来。

然而正当她欲开口之际，对方冰冷的声音突然就传入她的耳朵：“你的衣衫湿透了，夫人，还是赶紧回屋吧。告辞。”

这话惊得苏念音一颤，不是因为自己的衣衫，而是为了这不含任何温度的语气，就像此刻落在身上的冰凉雨水一样，让她感到阵阵寒意。

越离说完便径直离去，空气只剩下细碎的雨声，和一个仍处在讶异和不解状态的年轻女子。明明是带着关心的话，怎么听起来那么不近人情，他还真是像传言中说的那样，冷漠不通世故。

但不知是不是错觉，越离走在雨里的时候，湿润的空气里，忽然涌起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巨大气场，仿佛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。苏念音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，她呆愣地站在那里，像极了被遗弃的孩子。

“真是个冷漠的人啊，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，让我们的二夫人淋得这般憔悴不已，”一把伞重新遮在了苏念音的头顶上，语气是漫不经心又带点让人无语的刻薄，“但是瞧你这副样子，真像是被他迷住了一样，你还好么？”

“这个老师，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呢。”

“什么？你要知道，你现在认为的这个很有魅力的人，可是全体贵族公子们们的公敌呢。清醒一点吧，二夫人，将军若是知道你对一个陌生男子动了心思，会杀了你的。”二夫人的妹妹，苏念雪显然被吓了一跳。

苏念音叹了口气，不作回应。她的神情似乎是有些落寞，那件浅绿碎花衣裙也因为她的不管不顾而花容失色，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十分憔悴不堪，就像泥泞上上被狠狠踩下的脚印，让人有点心情烦躁。

见她有些迷茫无神的样子，苏念雪想要继续调侃的心也收敛了一点，她抚了抚平滑如春水的精致裙摆，将伞递给她：“好了，你还是先去换衣服吧，有人要是等急了，你可是要承担后果的。”

苏念音轻轻点头。那个已经消失在雨幕里的男子，让她现在的心情泛着不清不楚的沉重，这种感觉对她说，有点陌生。

那雨滴仿佛是经过了许多年月那么长，才从窗户上滑落下去，时光似乎也就此打住。空气里有一种近乎沉闷凝结的味道，将客厅里的人们包裹地严严实实。

小碧感觉眼睛有些发疼，太子妃刚刚派人来这里找太子，还送了许多糕点过来，先前还冰冷如霜的太子妃，此刻的态度让两位还处于危险中的人，好得有些出乎她们的意料。

不过太子很快就到了，他身上一点儿也没湿。

那眼底的种种温柔都透着一种不真感。陆长风的眼神也一直停留在左云裳的身上，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和这个受到过威胁的女子搭话，因此始终沉默，但眼底流露出的怜爱和歉意却是展现无遗。

陆长风这几日疲于与父皇商量战事，忙字当头，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，尤其是这个被他从另一个国家带回来的女人。他自知亏欠她太多，所以此刻的沉默，代表了他太多的无奈。

不过，对面那个让他牵挂在心的女子，左云裳，此刻看他的眼神，像是看待一个从未蒙面的陌生人，没有丝毫感情流露。

这样冰冷而漠然的眼神，一下便刺痛了陆长风，他们两个长久、且沉默地对视，女子的眼里是说不清的哀伤，男子的眼里却是深不见底。

“这么久没见你，好像都瘦了。”事实上，陆长风已经完全不记得上次和她们见面是什么时候了，这是他搜肠刮肚之后所能想起的唯一话语。

一直沉默的左云裳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有着精致面容的男子，轻声回答说：“谢谢您的关心，不过有小碧照顾我，我一直都过得很好。”

那语气里的客套疏离，让陆长风的心再次沉到了谷底，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，其实他也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，他知道，若是不想真的失去她，他还要做更多的努力。无声地叹了口气，经历了无数场战场生死的顾立安，现在突然感觉很是无力。

他无奈地笑了笑：“好吧，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，就不多陪你了，过会儿我会再回来，你先休息吧。”

冷漠的女子没有回应，低垂的目光始终搁浅。

看着陆长风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离开，左云裳又一次握紧了自己的手，她不能确定手心里那层冰冷的薄汗是自己的，还是源自于自己想要逃离的心情。他的背影还是那么雄厚那么宽阔。

她听着窗外雨水拍打玻璃发出的湿润声响，像是无尽的私语在耳边回荡，不知不觉，时光流逝，直到院外的大门被再次推开。

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，一股新鲜的雨水气息一下便在房间弥漫开来，带着这浓郁气息的年轻男子，就这样出现在夏唯与花莱眼前。

有种奇怪的感觉立刻在女子的心底涌现，这个人，好冷，就像是冰冷的海水漫过无际的黑夜一样，让人感觉不到真实的温度。

浑身都透着冷淡疏离气质的男子，在看见左云裳后，眼眸微微一动。她眸中的哀伤与忧郁，也都尽入眼底。

空气里的沉闷似乎稍微减弱了，而左云裳的不安在此刻却像是潮水一般泛滥，她不清楚这不安是从何而来，但是，总感觉会发生些始料未及的事。

“小姐这是四王子，殿下让他过来陪你解解闷，”小碧看着表情淡漠的越离，解释说道，“我先退出去了，小姐。”

这位年轻的四王子，望着自己王兄带回来的女人，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些不自然。尽管他知道，圣辰国将军的女儿，就像王兄画像中她一样，美丽，高贵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。但此刻的她，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气质，很特别，但他无法形容。

坐在他对面的女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目光深浅不一，而且丝毫也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。

四王子看着沉默中的左云裳，声音既平静而又冷淡，像湖泊里一直沉睡的湖水，被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：“很高兴认识你，我是……陆长林。”

语气中的冰冷敷衍，是那么清晰可见，而且还是如此礼节化，左云裳无声地笑了起来，到自己王兄的家，却还要像客人一样恪守礼数，她忽然觉得荒唐至极。看他一身精致衣装，又冷若冰霜的模样，左云裳不由得再次抿紧了唇。

谁都知道，那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语，而这府中其他的女子都是十分厌恶她，但云裳听起来莫名不爽，她冷冷地吐出一句话：“算了，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，我和小碧都累了，你还是回去休息吧。”

空气静默了几秒后，氛围变得有些微不可言，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明灭不定，倒是有些迷糊的小碧喜滋滋地蹦了起来：“太好了，终于可以休息了。”

手里的茶杯被左云裳紧握在手中，她用力搅拌了一下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水，就像是搅乱别人的人生一样，丝毫不会犹豫。但脸上的笑容却是依旧不变，这俨然是她的盔甲，无所不胜。会了意，立刻放下心头的休息念头，在四王子出了门后，将门紧紧地关了起来。而她身后的越离，却是一脸复杂的表情，只是瞳眸太深邃，谁也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，包括此刻正好转身仔细瞧着她的小碧。

“小碧你也休息吧，我要睡了。”冰冷的语气透露出她的不舒服。

“也好，王兄还有许多事情，你会等很长时间，早点休息去吧，养足了精神再说。”他使了个眼色给小碧，示意她赶紧把房门关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