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脚步声是越来越近，可能是被这种气氛渐渐蛊惑了，左云裳开始觉得异样的紧张，好似呼吸也跟着一起浅薄起来。

越离听到脚步愈发沉重，暗想这西域人的体魄果然不同一般，他也渐渐挪移到屏风后面，想要瞧清楚这班人到底想做什么。

这个时候，门随着“吱呀”的一声，被用力推开。

屏风后面的男子脸上可有可无的表情，左云裳猜不到他在想什么，像是哲学西域人一定非常了得，都让堂堂的越离剑客躲进屏风里了。正细想着，一个浑厚的嗓音，让她不敢再分心。

“看这些圣辰国的人多会享受，点了一桌子的菜竟然不吃几口，真是浪费啊。”男子在那低声抱怨。

与他一同来的是个女子，声音娇滴滴的，好似化不开的糖：“可别这么说，我看那小公子，哦，不对，应该是小姑娘才对，她应该没吃这些菜，所以你的承欢散是没有用处的。”

那温柔的口音中还有一丝轻哼，似乎是对于男子办事能力的嘲讽。

但那男子似乎并不以为然，他在仔细检查菜品之后，一句“她是王子看中的人，不论怎样都要弄到手，不然毁了她也行”让屏风后面的左云裳肩膀不禁颤抖起来。

越离紧紧搂住她，示意她不必害怕。

那西域男子在房中搜寻了一圈后，目光最后锁定在了屏风上，他正要拉开屏风，那嘲讽他的女子却是立刻就拦住了他。

女子正色道：“你我来此这么久，还不知醉天下的规矩么，屏风后面是万万去不得的，否则王子也救不了你。”

“我敢肯定那女人就躲在这屏风里，火凰你信不信？”男子非常肯定地道。

叫火凰的女子再次轻哼出声：“就算她真在里面，你也进去不得，反正他们的磨难就要到了，你不用这么急躁，水吉。”

“其实那姑娘若是不出意外，你也可以享受一番的，不过就是不知道醉天下的助燃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恐怖凌厉呢……”西域女子的话终结了水吉继续搜寻的想法，他悻悻地出了门，不过还是非常懊恼，他狠狠踢了一下门，以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。

左云裳明显被那些话语惊到，她没有看出这屏风有什么特别之处，为什么在那两个西域人口中就成了危险的地方呢。

她紧紧注视着这扇绣了百花争艳的屏风，想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，随着时辰越久，那屏风上的百花似乎像是活过来了一样，让左云裳有了一种错觉，仿佛花上的露珠随时要落下来一般。

花朵的馨香也隐隐传来，每一朵花的花瓣亦是出奇地绮丽，仿佛花海深影，随着轻风在缓缓摇动，那香味愈来愈浓。

“云裳，别看……”越离一面说，一面捂住她的眼睛。

此时，左云裳的脸色已经白得诡异，一点儿血色也没有。越离眉眼一蹙，他从衣袖之中取出一白色的小瓶子，放在左云裳鼻前，让她慢慢呼吸。

好一会儿才换过来的左云裳，愣愣地坐在桌边，看着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，却是完全没了胃口。她只感到浑身无力，不愿动弹。

越离找来清水在隔间里放着，脸色也十分的严峻。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，说道：“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，不然迟了就不好了。”

“为何，醉天下的主人真如那西域人说得那般厉害么？”左云裳有些疲倦地道。

“没错，醉天下的规矩是绝对不可以破的，就算是国主也卖他几分薄面，更何况是这些只知道贪喝玩乐的贵族子弟呢。所以，我们必须尽管离开这里，再过一会儿，怕是那人就要来了。”

左云裳吸了口气：“那我们为何躲进那里面，你不是武功很高么？”

越离刚要答话，就看见那屏风上的百花纷纷都谢了，仿佛是被施了法一样，轻轻落在了地上。这让左云裳惊得身子发颤，她似乎在转眼之间就看到了花开花谢，她的眼眸里浮起一丝惊恐。

越离的脸色也突然沉了下来，声音也变得混浊：“阁下，请现身吧。”

他言语刚落，那屏风之后便显出一男子的身影，修长的指节最先露在了外面，随着一声轻笑，男子已经出了屏风外。

左云裳再次呆住，眼前的这个人好似画中人一般，眉眼清秀如水，眼睛漆黑如夜，嘴角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。他穿了一件深红色刺金长袍，一把百花扇在手中把玩着，空气似乎被凝固了一般，就像是下了雨的泥土，有着潮湿却又清新的味道。

男子在屏风前站定，浅笑道：“越离，多日不见，你倒是生分了。”

越离的神情变得愈发冷淡，他看着一脸笑意的男子，声音沉得让一旁的左云裳也不禁诧异，她似乎从未见过越离这般模样：“夜华，反正我已经在这里，随你怎么处置，但请你让这位姑娘离开。”

夜华闻言，视线转移到左云裳身上，他眸中的笑意不禁加深，扇子也合了起来。他缓缓走到左云裳面前，云裳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要静止了。

“原来是将军府的小姐，听说你被劫持了，那劫匪就是越离你么？”夜华的声音就像是那花上的露水，冰凉，却也寒冷入骨。

左云裳在感到阵阵冷意的同时，也惊讶他为何知晓自己身份，何况她此刻身上还是一套正正经经的男装。

夜华看出她的疑惑，不等越离回答，便道：“那日我在将军府见过小姐，小姐的容貌让在下极为深刻，自是不敢相忘。正想着何日再次见到小姐，不曾想，小姐居然进了鄙人的百花屏里，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呢。”

他的扇子不知何时又打了开来，在扇子快要碰到左云裳时，越离立刻上前护住了她，眼神冰冷。他身上也涌起了一股寒气，让云裳感慨，这次出来，真的是开了眼了，见到了那么多的稀奇事。

“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，为何还要出手伤她？难道我们之间的师门情谊真的没有了么。”越离的神情之中显出一丝悲哀来。

那拿着扇子的男子闻言，只是轻轻一笑：“越离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，我只是想解了这位小姐身上的承欢散，你为何阻拦呢？”

“我们没有动那些菜……”左云裳忍不住出声。

夜华轻轻摇头：“不，圣辰公主殿下，这承欢散是靠水种毒的，你们虽然没有饮那酒水，可这水缸之中的水，足以将承欢散的毒气扩散。”

左云裳难以置信地看着越离，他是知道承欢散的，莫非他……

“师兄，我这水是用来解你百花毒的，承欢散的解药正是清水，你那点心思我还是知道的。云裳不是你能碰的人，还是请收手吧，”见夜华不为所动，他又道，“我愿意为你做一件事，作为抵押。”

夜华抚了抚他光滑如春水的长袍，像是在沉思什么，半晌之后，他再度合起扇子，说道：“好，越离，这次我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，你知道的，我是有债必追之人。如果下次还让我碰到你破坏这里规矩的事，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。”

随着夜华身影的消失，此事总算有所了结。

夜晚到来，街灯也都被点上，莹莹的火光，让忙碌一天的人们感到一点温暖。

客栈外面也想起杂沓的人声和唏唏呖呖的水响，那是乐坊的船只开始营业了，许多公子少爷们都来这里寻乐，这里据说是京都贵族最愿意来到的地方。这水中乐坊从事的都是极雅之事，能到船上一乐也不是单靠银子就能去得了的。

左云裳与越离坐在屋顶之上，听着那缓缓传来的丝竹之声，渐渐地有了醉意。那乐音仿佛是传说中梦魔的召唤，将他们清醒的意识，一点点地吞噬。

那些明亮或浅淡的光线，让人分不清是在凡尘还是琼宇之上，凉风卷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掠进两人的鼻翼之间，让人顿时有了胃口。

越离就着老酒吃了一口牛肉，说道：“云裳，你愿意信我么？”

左云裳望着远处不断向船上涌起的人影，脸上浮现出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，她听着越离的问话，她微微怔了一下。她不清楚对一个人信与不信的差别在何处？父母的言传身教只告知她不能言而不实，但她这次做的这件事情，应该就是所谓的言而不实吧。

“云裳……”越离轻声唤她。

左云裳望着头顶的月亮道：“越离，我有很多话想要问你，我……”

越离摆摆手，停了半晌，回答：“……那西域男子身上还有毒性极深的杀魂药，因此我无法正面对决；那名叫夜华的是我师兄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，可他后来加入了百花教，现在是百花教教主……他学的武功都极为阴狠……在圣辰国怕是没人是他的对手……”

左云裳闻言不禁愣住，在圣辰国是无人能敌么，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么。她不自觉地也跟着他一起饮酒，酒的浓烈甘香让她不禁咳嗽起来，脸色也咳得通红，在月色的笼罩下，她的肌肤更加光滑，面容也更加楚楚动人。

越离不禁靠近她，闻着女子身上独有的馨香，他的心湖似乎又被掀起了波澜。他的指尖快要接触到她的脸时，他像是突然清醒一般，猛地将手缩了回来。

“不是我不肯信你，是我见过的事物太稀少了，所以感到很是好玩。越离，你还会带我继续游玩吗？我想看更多的景色，吃更多的好吃的。”

男子的眼眸微微动，他沉了口气道：“好，我陪你游遍整个圣辰国。”

左云裳一下便露出了笑颜，仿佛一朵盛开的百合，透着清丽，也叫人迷醉。越离又喝了好几口酒，他似乎是想将自己灌醉，不让自己有更多的杂念。

皎洁的月色下，云裳说起了自己的梦。

她说，她除了梦到母亲之外，还总是梦见一个骑着马匹的男子，但她总是看不清他的模样，却听得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，云裳，云裳……

她头一次觉得她的名字竟是那般好听，在那人的口中，她仿佛就是一片飘在空中的云彩，自由自在，不受任何束缚。

那月色似乎也在眷恋她的容颜，由此变得更加柔和细腻了，女子的容颜让身边男子的心湖如同被投进了石子一样，惊起了无数惊艳的水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