依稀仿佛，龙渊在床边坐下来。依稀仿佛，龙渊在静静凝视着她。

司马云蝶虽然装作睡熟的样子，呼吸却颇不平稳，心也在胸膛里擂鼓似的，跳得高一声、低一声。

“既然醒了，起来吃药吧……”不知过了多久，龙渊轻叹一声，淡淡道。

司马云蝶无法再装下去，只得慢慢坐起身，伸出手去接过药碗。

她现在吃的已经不是疗伤的药，而是增强内力的药。

因为她的根基太浅，内力不足，是以需要一边借助药物辅助，一边夜夜在冰冷的玉床上打坐休息，方能修习出强悍的内力，进而练习高深的功法。

吃罢了药，龙渊接过药碗的时候，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
司马云蝶心中一惊，龙渊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腕道：“内力已可，从今后不必再吃药了。”

司马云蝶“哦”了一声，分明应该高兴的事，声音中却透出小小的失望。

吃完药是练功的时间，司马云蝶正待跳下床去后面园子里，龙渊忽然按住了她的肩头道：“今天你不必出去了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司马云蝶不解道。

“补课--”

“啊？”司马云蝶有点儿奇怪，什么课需要在床上补？

龙渊道：“《南华经》是每个修仙者必学的典籍。今天，你将《南华经》背上一遍我听。”

“啊……”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没……”司马云蝶有点儿心虚。《南华经》，她从前也有背得滚瓜烂熟的时候，可后来她的注意力渐渐都转移到了道术仙法上，慢慢地便将学过的所有经文都模糊了。

此刻，龙渊忽然让她背诵《南华经》，她只得拼了命地在脑子里回忆从前的印象。

“北冥有鱼，其名为鲲。鲲之大，不知其几千里也；化而为鸟……化而为鸟……其名为鹏。鹏之背，不知其几千里也……几千里也；怒而飞……怒而飞，其翼若垂天之云……”

当司马云蝶背到“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，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，定乎内外之分，辩乎荣辱之境”时，龙渊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：“这几句是什么意思？”

司马云蝶怔了一下，结结巴巴地道：“无论……无论世人赞誉还是诋毁，明辨内外荣辱的心，都……都不会被触动，不会因之而改变……”

龙渊“嗯”了一声，没有说对，也没有说不说，只叫她继续往下背。

司马云蝶适才好不容易忆起的经文，被龙渊这么一打断，一时忘了下面是什么。想了半天没有想起来，只得从头背道：“北冥有鱼，其名为鲲……”

如此反反复复，背完一部《南华经》的时候，一天时间已经过去。司马云蝶累得满头大汗，只觉比练上一天星影剑法还要累。

然而说也奇怪，当司马云蝶晚上躺在床上，背过的那些经文从脑子里汩汩流过的时候，她的心竟是从来没有过的空明灵净。什么妍媸美丑，什么真真幻幻，什么恩怨情仇，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了。

她从来没有如同此刻这般，深深体会到《南华经》中的意思。也从来没有如同此刻这般，心中空净得可以容纳天地万物。

她不由又想起昨天的那个梦。

如果她真的长成梦里那般模样，她能够接受自己吗？她能够像《南华经》中的圣人、至人一般坦然面对命运给予的所有打击吗？

她还是有些做不到。道理明白是明白，可就是做不到。

她怀着惭愧的心情有些纠结地睡了过去。

此后接连两天，司马云蝶又在龙渊的要求下背了数遍《南华经》。她已渐渐熟悉起来，即使中间被龙渊打断，也能很快接着背下去。

第四天上，龙渊大神开始亲自为她讲授《南华经》的意思。

司马云蝶听罢，默然半晌，平静说道：“大神，你是要我放下心中的仇恨吗？紫姬公主毕竟救过你的命，而你又救过我的命。如果你要我原谅她，我就原谅她。”

龙渊面上浮起一层无奈的神色，不知该说这个小仙悟性太好还是悟性太差。顿了一下，龙渊道：“我不是让你放下仇恨，我是要你学会接受自己。”

“接受自己？”司马云蝶懵懂地道：“如何接受自己？”

“接受自己的容貌--”龙渊道：“美好的容貌固然令人赏心悦目，但没有什么比纯真善良的心地更值得让人珍惜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司马云蝶低头不语。心中暗想：大神为什么这样说？莫非……那日梦中，她在后园湖边看到的丑陋的自己是真实的，并不是一场梦？

可是……可是即使丑陋的自己是真实的，大神也绝不可能向她求婚呀。

司马云蝶咬着嘴唇，想了许久，试探地道：“大神……我曾经做过一个梦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龙渊道：“你梦见自己眼睛复明--”

“大……大神，你……你怎么知道？”司马云蝶惊白了脸色，“莫非……那不是一场梦？不，不可能……”

“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，你能接受吗？”龙渊的声音淡漠如常，司马云蝶的心中却刹那间掀起滔天巨浪。

如果梦里的一切是真实的，她能接受吗？

难道自己的脸，果真像梦里一般丑陋？难道大神……大神真的向她求过婚？

大神为什么要向那么丑陋的她去求婚？

大概是因为大神看她丑得实在可怜，怕她难过得活不下去，所以同情她，便想给她一些安慰吧……

时间在两人之间，仿佛凝固了一般，彼此谁也不开口，谁也不说话。

不晓得过去了多久，司马云蝶微微抬起头，轻声道：“我想……我可以……”

她记得梦里他曾说过，魔界紫血河畔，有可能找到七花蚀魂散的解药。只要有希望在，总好过于永远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中。不是吗？

“大神，请你治好我的眼睛，我们一起到紫血河畔寻找解药，可以吗？”司马云蝶鼓起勇气，小心翼翼地道。

龙渊修长的指尖轻轻覆上司马云蝶的双眼，低声道：“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