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马云蝶的道歉似乎有了效果。

腊月将尽的某天傍晚，久不踏足赤霞峰的龙连，突然再次出现在赤霞宫中。

司马云蝶抑不住心中欢喜，赶忙将师叔让进飞云阁，忙不迭地烧茶以奉。

此次，司马云蝶奉行多听少说、多笑少言的原则，唯恐哪句话再开罪了龙连师叔。

可惜龙连亦不是多话之人，二人间有好一阵陷入了沉默。

司马云蝶既无话可听，干笑着也总不是办法，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无话找话道：“师叔近段日子可好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师叔还在生弟子的气吗？”

“嗯？”

龙连似乎已经忘记了生气的事，司马云蝶立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：“师叔觉得今天这茶喝起来怎么样？”

“很好。”

司马云蝶有些得意：“这是我和千璃姐前几日到朝天峰下的万香谷中采制的梅花茶，师叔若是喜欢，改日我们再去采些来孝敬师叔可好？”

“比试将近，你们不好好练功修行，跑到万香谷去采茶？”龙连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。

司马云蝶扶了扶额头，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。

“呵呵，师叔……其实我们平日练功很刻苦的，只是……只是偶尔也需要找些开心的事情做一下嘛……”

“哦……”

“师叔在修行之外，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？”

龙连微蹙着眉头，仿佛在沉思。过了一会儿，似乎想起什么，妖艳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。但这笑容刚刚被司马云蝶捕捉到，便已恢复了如初的冷肃。

“没有。”龙连冰薄的唇中吐出两个字，像院中的白雪，冷冷的，不带一丝温度。

若不是看到适才师叔脸上一闪而逝的笑，司马云蝶大概会信以为真。但因了那一丝笑，司马云蝶觉得师叔心里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。或者，是师叔自己也不愿面对。

司马云蝶觉得自己有义务使师叔的生活更加丰富一点儿，于是温言劝道：“人生在世，修行固然是件十分重要的事。但如师叔这般，武功法术早已难逢敌手，地位名望亦已少人可及。何不找些有趣的事情做做……”

龙连默然盯着司马云蝶，司马云蝶说不下去了。

难道……难道自己又说错了话？

龙连忽然笑了。当那张艳绝人寰的脸上溢出浓重的笑意时，司马云蝶想到了不太恰当的两个词——蓬荜生辉、日月无光。

“师……师叔……”司马云蝶摸不清龙连为何发笑，只得陪着咧了咧嘴。

“云蝶，你觉得什么是有趣的事情？”龙连笑问道。

司马云蝶一愣，心跳停顿了半拍。师叔……师叔居然叫她云蝶？

当然，这没有什么不对，掌门师父也是这么叫她的。但不知为何，听掌门师父叫起来没问题。听龙连师叔这么叫，她的脸便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。

“有趣的事情……”司马云蝶眨巴着眼睛：“有趣的事情很多啊，比如在银波湖边的树林里采蘑菇炖宵夜，到万香谷中采制梅花茶，到昆仑山下的琼华城里吃翡翠芙蓉糕……”

司马云蝶顿住了话，她发现龙连师叔的脸上有些不大对劲，虽然笑意仍在，却明显皱起了眉头。

“呵呵……”司马云蝶尴尬笑道：“师叔这等修为的大仙，自然是不需要吃东西的。嗯……除了吃，弹弹琴，作作画，吹吹笛子，炼炼丹药……其实也很有趣。”

龙连的目光从司马云蝶脸上移开，投向夜色渐浓的窗外。良久，似乎自言自语，又似乎对司马云蝶道：“腊尽春来，又是人间即将新年的时候了……”

“师叔对人世间的新年感兴趣吗？”司马云蝶微仰着脸，唇边绽开玫瑰般的笑容，好奇地问道。

“云蝶感兴趣吗？”龙连的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司马云蝶的笑脸上。

司马云蝶的心跳再次停顿了半拍，看着龙连的目光，揣测着师叔话中的意思。

眼珠转了几转，司马云蝶斟酌着说道：“还好……新年毕竟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……”

“既然云蝶有兴趣，咱们便去看看那人世间的新年——”龙连说这句话的时候，神色丝毫不见异样。

司马云蝶听到这句话后，却好大一会儿反应不过来。

师叔……师叔这是要约她下山的意思么？可是师叔怎么会约她下山呢？一定是自己听错了，一定是自己误解了师叔的意思……

“云蝶，跟我来——”

司马云蝶还在苦思冥想龙连的意思，龙连已经移步出了飞云阁，在外面院子里唤她。

司马云蝶脑子里一团混乱，混乱到什么也不能想，什么也不能说，只是下意识地跟随龙连踏上飞剑，跟随龙连飞向昆仑山下的琼华城。

当司马云蝶稍稍理清了一点儿思绪的时候，发现自己正和龙连站在琼华城灯火璀璨、喧嚣繁华的街市上。而她和龙连身上的衣服，也都不再是昆仑弟子的紫色衣衫，而成了山下普通男女的衣着。

司马云蝶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，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，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。

但是这件事仍然很不真实，司马云蝶又懵了一会儿，才赶紧追上了龙连的脚步。

将近新年，街市上人潮如织，她不敢离龙连太远。

龙连的脚步在一处杂耍卖艺的摊子前站定，司马云蝶凑了过去，看见人群中央，一只猴子正穿着人的衣服、戴着人的帽子在打拳。那笨拙的动作、滑稽的神态，不由逗得司马云蝶拍手大笑。

笑到一半，司马云蝶忽然想起风陵镇上，自己因笑而得罪了狐妖千璃，于是急忙捂住了嘴。

“云蝶，若你开心便笑。今夜，不必顾忌我在身边。”耳边，忽然传来龙连师叔的声音。

司马云蝶侧过头，蓦然撞见龙连的目光，近在咫尺，专注而柔和。

司马云蝶心中一颤，低头嗫嚅道：“不是啊……师叔，我是怕伤了那猴子的自尊。咱们这样拿它取乐，它心里说不定会生咱们的气……”

龙连瞪大了眼睛，望着司马云蝶。如果司马云蝶此刻抬头看一眼，大概会永远记住师叔这个难以形容的奇妙表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