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四，上元前夜。

云龙阁司马云蝶的房间里，满面憔悴的骆晚晴，将一千一百两黄金一文不少地摆在司马云蝶面前。

“师父，君子一言，驷马难追——”骆晚晴黑瘦的脸上漾着满满的笑意，向司马云蝶道。

司马云蝶双手蒙住了脸，小声嘀咕道：“我不是什么君子，我只是个小女子而已……小女子而已……”

“不不不，师父不仅是高风亮节的君子，更是晚晴心中最尊敬、最佩服的师父大人……”骆晚晴毫不吝啬地表达着自己的敬意。

“唉——”司马云蝶一声长叹，放下蒙脸的手，又仔仔细细清点了一遍桌上的黄金。

仍然是一千一百两，一文不多，一文不少。

骆晚晴又将一张五十两黄金的银票在司马云蝶面前一晃道：“师父，我叫人清点过三次了，不会错的。即使错了，我这里还有五十两。”

“你……居然赚了一百五十两？”司马云蝶讶然不可置信。

“嘿嘿，师父想不到吧？”骆晚晴得意地道：“师父以为晚晴从小娇生惯养，便只会花钱不会赚钱么？晚晴从小看父亲做生意，对于赚钱之道早已熟悉，只是没有机会实践而已。”

“原来做生意这么容易赚钱！”司马云蝶仰天叹道：“早知道，为师当年缺钱时何必要到处找事做呢……”

“呵呵。”骆晚晴摆出一幅语重心长的样子道：“师父，你以为做生意赚钱是容易的吗？别说起早贪黑、辛苦受累，一不小心还会赔得血本无归。你可知道你徒儿我，从小到大受的累加起来也没有这个月受的累多。”

“徒儿辛苦了——”司马云蝶信服地道。

“徒儿，何时教教为师做生意？”司马云蝶颇失身份地、带几分谄媚地道。

骆晚晴瞟了司马云蝶一眼，“师父，不是徒儿不教你。徒儿是觉得……你实在不适合做生意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司马云蝶瞪大眼睛道。

“做生意……也是需要天赋的……”骆晚晴委婉地道。

司马云蝶不服地道：“你怎知道为师没有做生意的天赋？”

“师父，做生意为的是什么来着？”骆晚晴朝椅子上一坐，看着司马云蝶问。

“那还用说，当然是为了利。”司马云蝶毫不犹豫地回道。

“师父，你再说，修仙学道需要一颗什么样的心？”

“无牵无挂，无欲无求……”

“那不就对了。利便是欲望，而修行却要放下欲望。似师父你这等得道高人，如何做得生意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师父，咱们何时动身去昆仑？”骆晚晴忽然话锋一转，嘻嘻问道。

“……”

“师父，你不会食言而肥的，是不是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师父——师父——”

“后天……不要告诉慕公子……”司马云蝶闷声道。

上元夜，花市灯如昼。

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——约的当然是慕云青。

或许是因为最后一次相聚，这夜的司马云蝶，对慕云青比平日多了几许温柔。

甚至当一辆马车冲过时，慕云青拉了一下司马云蝶的手，司马云蝶亦没有生气。

慕云青告诉司马云蝶，怡芳园中，公孙彩衣之所以会格外注意他，乃因从前他在洛川城里时，两人曾有过几面之缘。如今女大十八变，他竟完全没有认出她。

司马云蝶点点头，口中虽不言语，心中却越发觉得他们有缘。

慕云青又道，叔文洛川郡守慕老爷，为人清廉正直，却子孙缘薄。年过半百，膝下仍无儿无女。在他的劝说下，慕老爷已为公孙彩衣赎身，并收之为义女。

司马云蝶闻此消息，不由为弱女逃离歌舞场而高兴。但不知为何，心中同时亦有一丝丝说不出来的、酸酸的感觉。

以公孙彩衣的品貌，自己离去后，她与慕云青朝夕相对，迟早有一天，两人会成就佳偶的吧？

如此，她也可以放心离去了。

辛苦了将近一月的骆晚晴，在这天夜里，纵情吃喝玩乐，很快花去了一月来赚的一百五十两黄金。

司马云蝶虽然心疼，却还是随了她去。

人间繁华，这一朝后，可能不会再遇。此去昆仑，无论是否能够拜入昆仑门下。从今后，都将是漫长的寂寞修行路。那么今宵，又何必拘管于她？

圆盘似的银月下，如众人意料中一般，妖氛尽消，万家升平。

月上中天之时，众人兴尽而返，酣然入眠。

第二日天色未明，司马云蝶带着两个徒儿，先雇了辆牛车转道郑城。而后在郑城歇宿一晚。第三天上，买了三匹快马，一人一骑，向昆仑山方向驰去。

一路晓行夜宿，终于在二月初一，昆仑招收弟子的前一天，赶到昆仑山群玉峰下。

山下杨柳如烟，桃花盛开。山腰却是一片白雪皑皑。山顶笼罩在云雾之中，渺渺仙气隐约可见。

山下已经聚满无数各地赶来的少年才俊，场面尉为壮观。

司马云蝶咂舌道：“好多的人……晚晴徒儿，你觉得你和雪竹有可能在这么多人当中胜出吗？如果你们失败了，可不能怪师父言而无信……”

“师父放心，我们一定不会给师父丢脸。”骆晚晴胸有成竹地道。

司马云蝶摇了摇头，不明白骆晚晴面对潮水般的人群，究竟从哪里来的自信。当然，她一点儿也不介意骆晚晴和穆雪竹给她这个师父丢脸。

“师父，山下的客栈全部挂出了客满的牌子。咱们今夜好像只能露宿了。”穆雪竹骑着马，在附近走了一圈道。

“露宿？”骆晚晴惊恐地道：“我不要露宿——咱们有的是钱！俗话说‘有钱能使鬼推磨’，我就不信，咱们拿着钱会找不到住的地方。”

于是在骆晚晴的坚持下，三个很有钱的人，走进了不远处一家写着“客满”的客栈。

“掌柜的，来两间上房——”骆晚晴一进客栈大门，便朝着正在打盹的掌柜吆喝道。

“没看本店客满了么？”掌柜的懒洋洋地睁开眼，看了三人一眼，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。

“掌柜的，真的客满了吗？”骆晚晴拿出两锭黄金，“当啷”丢在掌柜面前的桌子上。

掌柜再次睁开了眼，盯着黄金看了看，却义正辞严地道：“姑娘当我是什么人？做生意贵在诚信，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。即使姑娘有使不完的钱，我这里却委实已经没有空房。”

“真的没有么？”骆晚晴又丢了两锭黄金。

“真的……没有。”掌柜吞吞吐吐地道。

“你要不要再看看，说不定有遗漏的空房呢？”骆晚晴再次将两锭黄金丢在桌子上。

“没有……就是没有……”掌柜的吐字变得有些艰难。

“既然没有，那咱们到别家客栈看看——”骆晚晴收起桌上六块金锭，对司马云蝶和骆晚晴道。

“等等——”掌柜的忽然道，“三位姑娘在此稍等，容我再去瞧瞧，说不定真的有遗漏的空房呢。”

“还不快去——”骆晚晴傲慢地道。

不一会儿。

“三位姑娘，呵呵，竟然真的有一间。三位请——”

“我就说嘛——”骆晚晴向司马云蝶和穆雪竹挑了挑眉毛，轻笑道：“这世上，没有钱办不了的事。”

司马云蝶一声长叹，摇头无语。

夜半。月暗，风冷。

司马云蝶于睡梦之中，忽然迷迷糊糊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
司马云蝶睁开眼，便见窗纸被戳了个孔，一丝青色的烟雾正丝丝缕缕地从孔中飘进来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