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呼呵呼呵……”
暮色将至,荒野小道,杂草铺地,一青衣少年跌跌撞撞跑着,气喘如牛,气息紊乱,虽然是拼命疾驰,可终究因为体力消耗太大,速度犹如瘸腿病人。
少年约摸十六岁,样貌有些清秀,身材单薄却比寻常成年人高一些,皮肤白皙,根本不像是干过苦活的人,不过从他的长袍布料可以看出,他显然也不是出身富贵人家。
他此时脸色虚白憔悴,神情慌乱,脸上沾满污垢,形象狼狈不堪,明显是在逃命,而他双手紧紧抱着胸膛,怀里明显揣着东西,似是一个盒子的形状。
“追!给我追!就在前面!”
“你们几个去那边堵他!你们几个给我加把劲!妈的,一群废物,连个小杂碎都追不上!”
“小杂碎,我知道你在这里,给爷爷回来,爷爷留你一命!”
“……”
偌大的荒野之中,杂草半人高,树影幢幢,十几个精壮大汉从远处疾追而来,他们手持刀枪,遍身煞气,一看就是山贼强盗。
他们循着地上的脚印,紧跟在少年后面,约摸一百丈距离,但这距离明显在缩短。
若非这里崎岖不平的地势,加之遍野草木,少年恐怕早被这些强盗给追上了,不过,眼下这情势,被追上也是迟早的事情。
“完蛋了!完蛋了!要死了,我还没大富大贵呢,我还没三妻四妾呢,我还没生一窝崽呢,完了完了!”
“该死的强盗,连个孩子都不放过,我还没长大呢!”
“完了,东家,小庆没法给您烧纸了!”
“三夫人,小庆不是有意偷看你洗澡的,只是你叫声太大!”
“二小姐,虽然你没少欺负小庆,但小庆不怪你,若有下辈子,你就给小庆做个通房丫头吧!”
“王麻子,你欠我的五十文钱不用还了,清明的时候扎几个元宝美人烧给我……”
“死啦死啦,活不了了,阎王爷,我……咦,破庙!”
少年一边逃窜,一边满口碎碎念,心中的牢骚一股脑宣泄出来,他眼中原本是惊慌失措,终因体力耗费巨大,变成了绝望。
不过,就在这时,小道尽头,树影稠密之处,他看到了一间破烂的土地庙。
他不知道那破庙能不能救他一命,但这个时候看见房屋,他根本没有多想,他眼中的绝望瞬间变成了惊喜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,发疯一般朝着破庙跑去,速度陡然提升了,如那回光返照。
片刻之后,少年就跑到了破庙门口,这里许多年都没有人打理过,依然破败不堪,门窗不见了,屋顶破了一个大洞,屋檐上布满蛛网幕尘,里面的土地像没了脑袋,倒在地上。
这一瞬间,少年的脚步停了下来,原本那一丝幻想出来的生机,就此绝灭了,看见屋子,并不意味着就是家。
少年这时候变得非常平静,求生无门,哀莫大于心死,他喘着粗气,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逼近的强盗,看着那在夕阳照映下霞光闪烁的血刃,看着那些狰狞咆哮的面孔,他仿佛失去了听觉,周围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。
“死在这里也好,若以后有人来祭拜土地爷,兴许我还能粘些光……”
他轻喃一声,胎气脚步跨进破庙之中,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如获重释的笑容。
他叫西门小庆,是延安府齐寿堂药号的一名伙计,无父无母,是齐寿堂东家在延安府西门捡到的流浪儿,所以才给他赐姓西门。
西门小庆自小聪明伶俐,有些调皮捣蛋,但心肠很好,所以受到东家的青睐,不但让他衣食无忧,还允许他读书写字,十岁以后,他就进入齐寿堂帮忙,替大夫打打下手,六年的磨炼,他获益匪浅,熟读杏林典籍,能辨识齐寿堂各种药材,对于一些小病症,更是手到擒来。
周围的人都说他将来有大出息,甚至有传言,齐寿堂东家有将他培养成传人的想法,因为齐寿堂东家有六个老婆,自己也是杏林高手,偏偏六个老婆,没一个生下儿子,反而女儿一大堆。
所以,坊间传言,东家有招西门小庆做上门女婿的想法。
传言归传言,西门小庆自然不会将这一切当真,齐寿堂是什么情况,他比谁都清楚,除了东家和少数几个伙计,其他人都对他不怎么好,东家那几个千金,不管大的小的,都没少欺负他,几个夫人,也是将他当奴隶一样使唤,尤其是三夫人,洗澡的时候发出怪叫,他好心去帮忙,却诬陷他偷看她洗澡,让一旁的管家将他揍了个皮青脸肿。
这一切,不是第一次发生,生活中的零零碎碎,磕磕碰碰,每天都有,不过,西门小庆已经习惯了。
他早有了自己的人生理想,那就是将来开自己的药号,娶十房漂亮的小妾,再把东家的那几个千金买回来当通房丫鬟。
他想象着自己被铜钱金锭包围着的情景,她想象着将二小姐按在床榻上打屁股的情景,他想象着各种人生得意的情景。
只不过,这一切都是幻想而已,一个月前,他随着东家北上大辽帝国收购药材,完成后归乡途中,却遭遇了一伙强盗,将东家和随行的伙计都杀了,钱财药材被抢一空,只有他怀揣着一盒三百年老参趁乱逃了。
不过,强盗还是发现了他,追了半个月,可惜这里属于大辽帝国边境,人烟稀少,他东躲西藏,依然摆脱不了强盗的追杀。
而今,便走到了这一步,往日的幻想都成了梦幻泡影,他真正的归宿,就是这破败的土地庙。
“咦?”
忽然间,西门小庆愣住了,他看到了破庙内有一道身影,闭目盘坐在干柴禾上,身前的小火堆将他那脸照得非常清晰。
这是一个老乞丐,衣衫破烂,身体枯瘦,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,须发皆白,约摸有七八十岁了。
看到这老乞丐,西门小庆就想到了现在的自己,还有被东家捡到前的自己,孤苦伶仃,无依无靠,与这乞丐有何不同?
他发过誓不会过这样的生活的,但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,只不过,这时候他没有同命相怜的感觉,而是满心恐惧。
“老人家,快醒醒,有强盗来了,赶快跑吧!”
西门小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乞丐身前,慌忙大喝着,这破庙角落里的墙壁破了一个大洞,完全可以让一个人通过。
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别人,哪怕对方是一个乞丐,虽然这逃命可能性似乎不大。
他这个时候能清晰地听到破庙外面那一道道靠近的咒骂声,心中无比焦急,想也不想,就转身冲向了破庙外面。
若要死,就死在外面吧,或许强盗杀了自己,就不会进破庙了。
“小杂碎,你倒是跑啊!”
“这个大宋的小杂碎,害我们兄弟跑了这么远,我待会儿一定要把他刮了!”
“看这细皮嫩肉的,竟跑了这么久,这杂碎还不错,杀他之前,我倒是可以爽一爽!”
“他娘的小白脸,不将他剁碎了,难消我心头之恨!”
“……”
看着这些狰狞的面孔骂骂咧咧,听着那些肮脏的话语,西门小庆脸上毫无血色,绝望与恐惧交织着,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。
要死了!
“杀了他!乱刀砍死……千万别弄坏了那盒子!”
为首一强盗怒喝一声,其他强盗都冲了上来,举起布满血迹的长刀,劈向了西门小庆,至于为首强盗的话,他们根本没听进去,他们早已被愤怒和怨恨冲昏了头。
西门小庆看着一把把闪着霞光的刀刃向他笼罩而来,他闭上了眼睛。
死亡,是什么滋味?一定很痛苦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