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民风

“你!”

陆瑶被她一噎,跺了跺脚,一个人跑到角落里生闷气去了。

屠涯眸子暗了暗,想着两人在寻宝路上的对话,知道她对俞国有一种别样的情怀。

她抱着膝盖,一只手百无聊赖的在地上划着圈,心里却在思索着老板娘的话。

想着她被逼到自缢的境地,一定是有些隐情。但情急之人所说的话,也有很大的可能添加了夸大的成分。

“我知道是有些老鼠屎,可俞国的民风很好,怎么可能真到她口中的那步田地。”她低声安慰自己。

“嗯,想不到小瑶对俞国也是饱含深情啊。”屠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。

她愣了愣,保持着先前的姿势,反问道,“你爱自己的国家么?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他看着她瘦削的后背,又道,“但我不会一味的伤春悲秋,身为我国的一份子,自然有义务去改善它。”

“那是你们男人的事,”她站起来,用手背擦了擦眼睛,“我只想改善我自己。”

陆瑶走到老板娘身边,后者正用温湿的毛巾细细的擦拭着男人的身体。

她一直等到老板娘把手中的毛巾放回盆里,才道,“能给我说说你的故事么?”

老板娘的手顿了顿,陆瑶方才让小涵给了她一些舒缓肌肉的药,可以让符哥舒服一点。

她又望了望手边还回来的箱子,眸光一动,缓缓开口道:“我和符哥原本是耿县人……”

“耿县?”陆瑶下意识的重复她的话。

她苦笑,“是啊,天下人谁不知道耿县人都是一副低眉顺目,奴颜媚骨的作态。可他们又怎会知道,若不做出这副让人生厌的形貌,又如何能在耿县有立锥之地。”

“我说俞国已经烂到骨子里,就是因为官员腐败有如虫蛀,就那个新上任的耿县县令李德,原来便是某个朝中大员的一条会咬人的狗,仗着手握权柄对耿县动了手,不仅赶走了本来的县令,还对百姓们大加压迫,若不是如此,耿县怎么能变成现在这副样子。”

“一个县令被换掉了,竟没有人上报么?”屠涯摸着下巴,似在思考什么。

她却是又笑了,笑容苦涩而嘲讽,“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官,根本不会被发现。再者,就算被发现了,打点几锭银子,这事也便过去了。不过一条贱命,哪里比得过闪闪发亮的银子。”

陆瑶和小涵对视一眼,心中五味陈杂。

她又接着道,“只是可怜了符哥,他原本跟在县令身边做事,对他忠心耿耿。后来县令被迫害致死,他不过是想偷溜出去,把耿县的消息上报知府,哪里想到竟会被……”

声音戛然而止。

她捂着脸痛苦出声。

她哽咽着道,“不义之财?这世道还有什么钱财是正正经经得来的么?李德从没有放松过对我们的追杀,周边的县城不会接纳我们,要想给符哥治病,我就只能用自己的方法……”

陆瑶拍了拍她的后背,心里某些不是滋味。

她觉得自己和老板娘好像融为了一体,她懂了七八成。或许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她们十分相像,皆是不甘心被命运摆布之人。

为了跳出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,两人都不惜做出一些不被理解的事情。

就像被迫和亲,她还不是一样逃了出来,尽管在天下人看来,这种行为不知有多荒谬可笑。

“有没有觉得,你们其实很像?”屠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。

陆瑶没理他,把张昭成走时留下的令牌和一个钱袋扔给小涵,“带他们去最近的县城治病,你知道该怎么做!”说罢拽着屠涯的手向密室外走去。

“那是我的钱袋!”屠涯惊呼。

小涵再身后喊道,“小姐,去哪里找你啊?”

“耿县县衙。”

她留下这句话,拖着屠涯走到外面,马车留给小涵他们,两人翻身上了马厩里的一匹年纪不大的黑马。

屠涯坐在马前,看着两条自他腰间伸出的白嫩细瘦的藕臂,有些哭笑不得。

他握住她的胳膊,略一提力,将她环进自己怀中,又将手里的马缰递到她手里,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。

陆瑶想着李德的人品,又想起她那老实忠厚又孤身一人的师兄,顿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。

也顾不得其它,催动马缰顺着先前走过的小路疾驰而去。

那黑马许是很久都没有撒欢,蹬着蹄子跑的飞快,比他们先前那匹马不知快了多少倍。

一个颠簸,她的背脊紧紧贴在他的胸脯上。

屠涯借机把她环住,委屈道,“你这么着急,该不会是去见张兄吧。”

陆瑶挣开他,冷道,“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要向你报备去向的程度吧。”

他委屈道,“你不喜我,直说便是,又何必这么伤我。”

陆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回道,“真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。”

两人之间互相识破后,这才短短几天,他便在她面前表现出好几种形态。和这样的人相处就好像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幕离,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要费心去细细品味。

屠涯道,“你看见的便是。”

她打开他环在腰间的手,继续向着耿县前进。

倒真是天公不作美,走了约莫一个时辰,天色便阴沉下来,淅淅沥沥下起了雨。小路原本是踩出来的,现下浸了水,变得湿滑难走。

陆瑶饶是再心急,也没有办法改变现状。

只是嘴里不饶人的道,“什么破天气,烂天气!”

屠涯看着她和老天赌气,突然觉得好笑,悠哉游哉的吹着口哨。

她一手肘顶过去,“吹什么吹,不许吹。”

屠涯打趣她,“怎么,我又不急着见张兄,眼下天气正好,神清气爽的,我抒发一下感情,有什么关系?”

见她鼓着腮帮,并不答话,又道,“看样子,张兄去了耿县县衙?你担心他会有危险?”

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,为什么张昭成可以孤身一人进入县衙,难道……他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
一阵冷风穿过她的袖口,陆瑶不由得一阵瑟缩,后背不自觉向后挪了挪。

屠涯解开外衣的衣带,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,试探的问道:“小瑶,你这么紧张张昭成,你们是什么关系?”

许是身体没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好冷,她竟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他,老老实实回答道,“从小一起长大……就算是兄妹吧。”

他这才叹了口气。陆姓是国姓,而俞国公主身边并没有什么年龄相仿的亲戚,想来他的那个预感也不过空穴来风。

或许,张昭成是京城比较有名望的贵族,又或许是官员后裔,总之是和他无甚关系。

雨渐渐停了下来,陆瑶拍了拍黑马的脑袋,“宝贝,雨停了,你看是不是可以跑两步了。”她贴在它耳边轻轻道。

“你对马可比对人温柔的多。”屠涯揶揄。

而黑马却不为所动,继续在湿滑的泥地里缓慢行进。

她又气又怒,又是夹马腹又是拼命蹂躏着马的耳朵。试图刺激到它的跑步神经。

奈何越是心急,黑马却好似越不给她面子一样。

手足无措之际,屠涯从她身后环过手来,勒住了马缰。随即伸手轻柔的抚摸着黑马的鬓毛,好像在用特殊的方式同它交谈。

随即他拍了拍它的脑袋,黑马好似突然间恢复了活力一般,发疯似的奔跑起来。

陆瑶回过头,正好对上他好似炫耀的目光,忍不住在鼻尖发出一声轻哼,“切,有什么好炫耀的。”

嘴上这么说,面上还是难掩兴奋。

屠涯也注意到了,觉得她的表现很合他的口味。

陆瑶披着屠涯的袍子跃下马去,望着耿县路口盘问的差役,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她看看那些像审问犯人一样盘点每一个过路人的差役,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。

屠涯已经将马安置好,在长亭后面探出半个头,待看清楚那些差役以后,低头望了望同样探出头来的陆瑶,伸手把她的小脑袋按了回去。

“他们似乎在盘查异乡人。”陆瑶道。

他轻点下巴,戏谑道,“怎么,你的张兄做了什么事,竟连官差都惊动了?”

陆瑶好似已经习惯了他的对话,继续道,“大路不能走了,翻墙吧。”

不想耿县周边的墙壁周围也无不是守在墙边的差役。

溜圆的眼珠转了转,陆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,“县衙见。”

随即抽了束发的发带,一席乌黑的青丝垂了下来,软趴趴的落在肩头和脖颈处。

她伸手附上了肩头披着的袍子,嘿嘿一笑,露出一口小白牙。

屠涯左眼皮突突的跳了一下。

“救命、救命啊——”

她将袍子抱在怀里,惊慌失色的向差役的方向跑去。她看上去异常慌乱,头发散乱的扑在白瓷般的面颊上,睫毛上凝着雨露,紧紧咬着下唇,额上甚至渗出了些许冷汗。

“呵。”他叠了手臂,倚在长亭上看着她主演这场早已驾轻就熟的戏码。

“官、官大哥,”陆瑶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,可怜巴巴的寻求帮助,澄净的大眼里晕着水润的光。“救救我,救救我……”

雨后初晴,洗过的阳光投射到他的周身,发出柔和暖色的光。

屠涯闭了眼,享受这难得的悠闲和日光的洗礼,再睁开眼时,见差役一脸愤愤地向他跑来,手里攥着他的外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