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听到了师父的名讳之后，我巴不得将整个身子都凑到营帐上去，好听清他们到底在商议些何事，奈何不只帝休略施了些仙法来掩去我这双本来可通八方的耳朵，这帐外的妖魔两族演习操练的声音也噪杂不已，堪堪尽数入耳。

于是我心一横预备进去探听具体情况，可才往帐中踏入一只脚，帝休便直直的迈出与我撞了个正着。撞在我手里哪里还由得他溜走，我便将主意打到了帝休身上，才提起他一只手正准备问他搞什么把戏时——

我三哥威严的声音稳稳落在了耳边。

“进来。”

“听见没，叫你进去。”帝休一把拍落我死死揪住他胳膊的手，果断决绝地将我朝帐中推去。

我一个趔趄才站稳，帝休那老儿已然无影无踪，随即只觉得周身一股寒意，正抬头便对上三哥冷冷的目光。

“既然非要留下，便给我好好地呆在营帐，待我们胜战后便一道回魔族。至于那什么涿光山，别再去了.....还有那什么师父，也就此作罢。”三哥一番话毕，不急不徐却透露着十足的威慑力。

“为什.....”

我话还未问完，三哥又是一记冷眼。

“还有你身上那身....道袍给我换了，看着碍眼得很。”

“为什么？这不是道袍！”我终是按捺不住，从几日前便是这样，开始是不由分说地对师父他们冷言相向并且将我扔回魔族，现下又是命令我不许再回涿光山。我自问在山门的这段时光一直都当得上安分守己，从未做过什么给魔族招黑的行径。

“你如今连你三哥的话也不听了。”三哥抬起眸，凌厉的眼光正对我不解的面容，燃起腾腾烈火。

不得不说我从小到大，他很少如此这般，如今突然像这样确实将我吓得不轻，可是师父怎能说不要就不要。

“你不讲道理！” 我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，百年来地第一场我与他之间的直面对峙，这是我第一次忤逆他。

“这件事情上无道理可讲，你若做不到，我让戈多亲自将你扔到你二哥身旁。” 三哥一声冷哼，语气中满是不容置喙。

“为什么？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，我知道三哥从来都不是无理之人。”我试探性地打量着他的神色，想要窥探出他突如其来的震怒背后的缘由。

“罢，让你彻底断了心思也好，就凭我们魔族曾与其他仙门一举屠了长生殿满门。”三哥的声音一字不差的落到了我耳中，我再一次听到了三个字――长生殿，又是长生殿。

‘不知阁下与那长生殿是何关系？’二叔的话不适时的在脑中想起。结合三哥方才的决绝我大致也猜的七七八八了，师父就是那长生殿的后人。

“所以这与我有何干系，那是你们与那些冤魂的爱恨情仇，与我和师父有何干系？”我倔强地对上三哥的双眼，我知道师父的心中从来都装不下很多东西，包括那些虚妄的仇恨，他是非分明，知道那些并非是残忍的屠戮。我亦是，我没有见证那场清杀，更没有参与，我们皆不是活在过去的人。

“而且我瞧着他的年纪。他已然得到了长生殿的秘术，实现了长生。”三哥一字一句，我却不知此话何意。

“那岂不更好.....”师父长生，而我不老，如此我们便可长伴。

“你可知他们长生的秘法为何，是要断情绝爱如天上的神仙一般清心寡欲，无念无求，三哥不想你越陷越深。”三哥打断我的语气降了下来，更多的是一种苦心的劝诫，一种难以言表的无奈。

怪不得，怪不得师父像一颗常年浸于河底的清润之石，无论河面合作惊涛骇浪，皆没有半分回响。怪不得他的目光永远那么清冽，就好像所有的红尘在顷刻间碎成了渣。怪不得不论是常年倾心相伴的师姐，还是不屈不挠迎上的我，他皆是无动于衷。

“他若不放弃长生，这辈子你都不可能得到回响；他若是放弃长生，七情六欲首先深入肺腑的必定是那百年的仇恨，长风你到底明不明白？”三哥又是一段锥心之言，堵得我竟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。

“将军，魔兵已清点完毕，随时听候调遣。”戈多的话在耳边模糊，不，应当是所有人的所有话此刻皆在耳旁模糊。

百年来我从不相信宿命的陈词滥调，不相信它对于世间万物考验的百般阻挠，我自认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，是你的便去争去抢，不是你的便一笑而过。如今我却不得不面对这可笑的命运伦理，这一次好像是真的逃不掉了。

“你自己好好想想。”三哥撂下这句话便大步迈出营帐，这一次他是故意的吗，故意为我不负责任的闯入人间所给我重而又重的惩罚。

我不知道我呆坐了有多久，仿佛万物顷刻间都安静了不少。脑中只有四哥那千斤顶般重量的话死死地将我压住，压得我动弹不得。

日沉月挂，月落日升。

一天一夜了。

直到某人的聒噪骤然袭来，吵得我忽然有些头晕目眩。

“小妹，三哥今夜预备带兵去偷袭敌营将大蛟引出，瞧这阵势，今晚好像是要大干一场。不知道你带来的那个地仙给咱三哥出了什么主意，那些妖兵突然退了，剩下的那些都跟不要命了似的......喂....你有没有听我说，小妹？”

“你怎么回来了。”我静默了许久，只有此话可说。

“你怎么了这是？三哥训你了？他不是最疼你么？不就是不愿回魔族么？怎么就不能理解我们这个要与魔族共存亡的心呢？”四哥以示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“你好吵啊。”我不得已地拍下了他覆在我肩头的手掌。

“还有你那什么师父，我方才也看见他了，还有你收养的那小弟，可全都来了....小妹，你可不能因为三哥的责骂就一蹶不振啊，不屈不挠迎难直上才是你.....”四哥恍若没听到我的嫌弃一般，自顾自的喋喋不休。

对啊！不屈不挠迎难直上才是我！

若是不放弃长生，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回响，若是放弃长生，我们之间便会有一条难以跨越的仇恨之鸿沟。

放弃？不放弃？

我此生从来不言放弃二字，师父若不放弃便不放弃好了，我所要的只是能够见他念他而已，回响不回响又有什么重要。若是他放弃，他要恨便恨罢了，我相信他绝非心中只有这无理的仇恨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