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至戌时的时候，周王府宴会早已经开席了，江韶霆自一到府中，周炎就没给他甩过好脸色，不过也是碍在陛下的面子上，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。

一晚上下来，皇帝也没多过问江韶霆关于战场上的惊险事，也是看出来了周炎和他一直在暗暗较劲，指不定下一刻谁就先按耐不住掀桌而起了，虽说他将这宴会设在周王府就是要看两人如何如何的不对付，可没想到的是，他那不安分的小公主也跟着来了，凌阳公主对江韶霆的心思是谁都看得出来的，今日宴会召集在此是要商议正事，皇帝一杯酒一杯酒的喝着，正愁眉苦脸着思考该如何把这个小祖宗给送回去。

凌阳一掀身下裙摆，跑至江韶霆跟前，一双圆圆的杏眼笑的眉眼弯弯，冲江韶霆露出一双可爱的虎牙:

“江韶霆，你今年多大了？”

“阳儿，成何体统！”皇帝见此情景气得脑壳疼，伸手去拽那小祖宗的衣摆，“给朕回来。”

安凌阳一个转身避开了皇帝充满老茧的粗糙双手，仍旧嘟着一张嘴笑嘻嘻的盯着江韶霆看，“你不是说到了二十岁就娶我的嘛，我记得你走的时候是十六岁……嗯，你去边关几年了来着，我想想……”

“四年。”江韶霆摇晃着手中酒杯，头也不台道。

“啊！那你今年二十了，还没到时候呢，”安陵阳有些受挫，小声嘟囔道:“本公主记得你的生辰是在冬月，可怜本公主还要再等一阵子。”

皇帝看着自家女儿这么没体面，不禁揉了揉眉心，心中赌得慌。

江韶霆微微转头瞥了一眼一旁失落的公主，眉头也是紧紧皱着，因为自己幼时的一个玩笑，这娇纵蛮横的上谷公主硬是缠了自己好几年。

其实他刚才说谎了，他三年前去边关的时候就已经十八了，如今早已过了二十，而且中间的一年还回来过一次，为的是回来替在信里烦了他两个月的宋远清的一起破事，也为了再挑选一个强攻暗卫，顺便将师从云带去战场，他的轻功练到出神入化，快到人眼几乎看不见，截取情报和探查敌情时尤为可靠。

当初他接的军令状，是不打下陈州绝不回京的，虽偷偷传信禀告给了陛下，说自己有事要回京几天，皇帝也允了，不过毕竟是他违抗君命在先，若是传了出去定又会在朝廷上落得一些闲话。

更别说敢告诉安陵阳了，若让她知道了还不得马上脱了华贵裳服，换上轻便衣服飞着来见自己。

“啧，公主殿下还真是痴心，”一旁的周炎突然开了口，一双泛着红色光辉的眼睛直直盯向江韶霆身后的方向，勾了勾嘴角，“不过江大将军现在为国守江山，可没心思在乎这些儿女情长，你看他身后那姑娘生得如此国色天香，他都不带正眼瞧姑娘家一眼，何况还看得上你呀！”

安陵阳瞪了一眼周炎，又猛的转头看向江韶霆身后。

凤时锦穿着一身淡绿色长裙，是将军府上统一裁制的衣服，将她纤细却又线条饱满的身姿笼罩在衣袍之下，清新淡雅中又不失妩媚动人。

安陵阳一时看得呆了呆，的确是令她惊艳的容貌，只是凤时锦的眼神太过冷淡，完全没有下人那种低下、谄媚的态度，安陵阳又多看了她两眼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便转过去对着皇帝耍气:“父皇！”

皇帝自是知道周炎的性子的，他同安陵阳是青梅竹马，从小到大就没从他们两个嘴里听到什么说对方好话的话，无奈摆了摆手道:“好了，阳儿，本就是你失了礼数，今日这宴会本就不是你能来的，朕既破格许你留下，你安分一些。”

安陵阳自知理亏，无奈慢慢挪回了自己的位子，低着头喝起闷茶来，是不是偷偷的瞥几眼一旁站得笔挺的凤时锦。

正在气氛僵持不下之时，一声高喝突然打破了现下的宁静:

“看来儿臣来的好是时候，父王现下正头疼得紧罢？我就说了您不该带着皇妹来。”太子安祁摇着一柄鎏金折扇大步跨了进来，恭敬的向皇帝行礼，“儿臣参见父皇。”

四下众臣见是太子忙行礼道:“太子殿下。”

皇帝轻轻摆手示意众臣免礼，又招了招手让安祁坐到身旁去，“坐，豫王可在后面了？”

“是了。”安祁收了扇子回腰间，“儿臣既然都来了他哪儿有不来的道理。”

果然他话音刚落，一阵脚步声便传入了皇帝的耳朵里，豫王安晟睿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来，他面目清秀，身着一袭素色长袍，整个人瘦长高挑，面目上有些许病态之意，看起来和江韶霆一般大的年纪，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。

跟他纯白无瑕的外貌根本一点都不搭。

“见过豫王。”

安晟睿略过众臣的行礼，慢步走到皇帝跟前，轻轻弯了弯腰道:“臣弟见过皇兄。”

皇帝抬手虚扶了他一把，“你身子弱，歇着便是，跑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。”说罢便招呼人给他领了一件中厚毛绒披风来。

安晟睿浅白的眸子暗了暗，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道:“皇兄设宴不就是想要让我们这些个人聚在一起么，怎会又不盼着臣弟来，你心里当高兴才是。”

皇帝见他那双透明无暇的双眼，欣喜、祝贺、放松的情感无一不充斥在里面。他从来都看不透这个比小了十载的弟弟的心思，他的喜、怒、哀、乐，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，脸上的表情从来都只有顺从与低下，可皇帝知道，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
那是他当皇帝的第五年，他无意中看到安晟睿面无表情的将一个背叛自己的下人活活掐死，然后将人脸朝下按到了火盆里，又毫不犹豫的将跪在地上哀求他放过自己的一对母女一剑穿心，滚烫灼热的鲜血飞溅到他脸上，抬头的一瞬间与皇帝错愕的目光对上。

少年眼里惊惶无措的表情没有在皇帝的预想中出现，取而代之的是他轻轻扯出的一个笑容和温柔的问候:“皇兄何时来的？也不通知一声，我现下正在处置两个不听话的下人，让皇兄见笑了。”

少年眼底的温柔笑意明媚如艳阳烈日一般的刺进皇帝眼里心里，方才的狠厉与恶毒被隐藏的天衣无缝。

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，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温顺低调的弟弟其实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善良，或许他心中的那股恶念一直被埋存在心底深处，从未被遗忘。

他或许不比自己这个帝王更仁慈。

“既然皇叔也来了，不如坐下喝两杯？”安祁推了推手中酒杯，“江将军此次卸甲归来，皇叔不也是盼久了吗？”

江韶霆没说话，慢慢的倒了三杯酒，举起其中一杯，对着安晟睿和安祁微微一行礼，“太子殿下，豫王，末将这杯先干为敬。”

皇帝微微弯了弯眼睛，好一个江韶霆，端水还是端得平。

这杯酒无论敬还是不敬都不是什么好事，索性两个人一起敬了。

安晟睿抬着眼看向他，没多说什么，低头喝了那一杯酒。安祁眼底闪过一丝阴翳，不过很快消失。

“来啊，我们多年未见，今夜不醉不归。”

用完了晚膳，各路前来接风洗尘的官员陆续退去，这次江韶霆心中所谓的“鸿门宴”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，周炎中间倒是耍了两次酒疯，要江韶霆给他看皇帝新赐的云台令，被后来赶去赴宴的几个王公贵爷给拖到了书房去。

皇帝也带着上谷公主回了宫中，说是还要批阅明日上朝要用的奏折，不得耽误了。

安陵阳走之前还不忘对着江韶霆抛个灵动可爱的媚眼:

“江大哥你要等着我呐！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有礼物要送给你！”

皇帝不耐烦的拖着自家小祖宗飞快走出了周王府。

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庭院里顷刻间就只剩下了江韶霆、安祁和安晟睿三人。

哦对，还有一直默默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凤时锦。

三人送走皇帝，又走回庭院里坐下，面面相觑。